日头慢慢的升高了些,这五月末的天气已经有几分热了,被这太阳当顶照着,心中有存着事情,更是汗珠子不断的冒了出来,站在前坪中央的人,额头脸上都是汗,尤其是那鼻尖,白亮亮的一片。

眼见着已经拍了四处铺子,最后一间已经卖到了五万六千两,嘉懋心里一丝担忧,秋华给的这五万恐怕还不够数,要不要自己再偷偷添上几千两将铺面买下来,就当自己提前送给她的添妆礼。

只剩了最后一间铺面,前坪里也只剩了十多个人,嘉懋观察了下对手,见大部分人的穿着并不豪奢,只有两个人看上去颇有些钱的样子,心里有些纳闷,应天府的有钱人都这般节俭不张扬?

“最后一间铺面,是秦淮西街口子上第一家,底价两万五,开始竞价。”师爷端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,喊了一上午,他的喉咙都已经有些嘶哑了。

举号码牌儿的人反倒没有前边几家踊跃,过了好一会儿,价格才抬到三万五,却已经有十来个人扔了牌子退出,前坪还剩三个人。嘉懋瞧着这事情实在蹊跷,想来想去应该是那曾知府动的手脚,先准备好了一批人来竞价,将这些人都分在自己这一组里边,这样便大大减轻了竞争的压力。说不定旁边这两个真心想来竞价的,也是曾知府早就看好了的,都是没有太多身家的人,嘉懋见着两人头上都是汗如雨下,恐怕已经是踮着脚尖上了。

“四万两。”嘉懋心里有了底,在一个人有气没力的喊出“三万六”以后,索性一次加了四千,那个喊三万六的人脸色瞬间转白,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,嘉懋挑眉看了看他,那人这才将号码牌交给旁边的衙役,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。

前坪还剩了两个人,嘉懋看了看他,这人穿着真丝的外衫,腰带有金银装饰,看起来也是个有些家底的。这人究竟准备花多少钱来买这铺面,不会超过五万两罢?嘉懋心里有些焦躁,早知道自己入场的时候,该在那银票预计额里多写几千两。

曾知府为了今日这场竞价发卖想尽了法子,入场的人先要检验过身上带着的银票数额,满了三万两以上才能入场竞价,根据带的银子多少,他将人分组,把那些银子不多的归到了嘉懋这一组里。现在场上剩下的两人里,嘉懋登记的是五万两银子,那个开酒楼的杨老爷写的是四万五签两。

杨老爷不死心的举了一下牌子:“四万一。”眯了眯眼看着嘉懋,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,应天府以前似乎没有看到过这一号人物,喊起价来真狠,一次加了四千两!

“四万五千两!”嘉懋又加了四千,挑衅似的看着对方,见着他额头上不住的在冒汗珠子,心里有了底儿,大约那人已经没有余钱了。

“这数字已经到了杨老爷登记的最大金额。”师爷拿着本子看了一眼:“杨老爷,你没机会了,还请将号码牌子交回罢!”

那杨老爷看了嘉懋一眼,将号码牌攥紧在手心里,很不死心的喊道:“我叫长随回家去接银票来!”这秦淮西街的铺面他也看上很久了,开始瞧着竞价的人都不像是有钱的,心里还欢喜了下,今日莫非撞了大运,不要花太多银子就能买下那铺面?结果没料到半路上杀出一个年轻公子来,三下两下便把他逼到了角落里边。

“杨老爷,怎么能不按规矩来?前边拍了四间铺面,有谁像你这样赖皮不成?无以规矩不成方圆,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行事,这竞价发卖也就不用办了!”师爷“啪”的一声合上了本子:“人要讲道理,不能无理取闹!”

师爷的话说得声色俱厉,杨老爷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半日没有回过神来,转脸望了望曾知府,却见他翘着二郎腿抬着头靠在椅子上晒太阳,一把折扇遮住了脸。“曾大人……”杨老爷向前挪动了一步:“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?我家住得近,我让长随去接银票,马上就回来!”

曾知府猛的坐正了身子,折扇从他脸上溜了下来,露出了一张带着不耐烦神色的脸:“你是在戏耍本官不是?进场便让你们登记好竞价准备的最高金额,这可是你自己掏了银票验过的,也没少写你一两银子,怎么现儿就反悔了?你能这么做,这位容公子难道不能这么做不成?”

嘉懋听了这话,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,他从身上掏出了一叠银票抖了抖:“杨老爷,我入场写的是五万两,可这却还只是旁人给我的银子,我自己还有几万两银票,若是你想竞价,恐怕还得去接几万两来才是。”口里这么说,嘉懋心里却十分肉痛,万一这位姓杨的老爷来了牛脾气,一定要和他竞价,自己不知要多出多少冤枉银子。

幸得曾知府此时出声了:“规矩便是规矩,既然在竞价前大家都同意了这规矩,便得照着办!将他手里的号码牌儿收了,师爷,你去给这位容公子办理铺面过户的契书。”

杨老爷将号码牌交回给衙役,望了嘉懋一眼,垂头丧气的走了出去,本来还以为自己运气不错,没想到竟然遇到个厉害角色,刚刚看他手里一叠银票,便知道肯定是个有钱的主儿,自己和他去硬拼也没意思。拼不过还不打紧,更重要的是会得罪了知府大人,知府大人的话说得很清楚,分明句句在维护这位容公子,一定要强着去与那公子竞价,以后自己都可以不用到应天府混了。

“容大公子,恭喜心想事成。”曾知府哈哈一笑,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嘉懋:那笑容十分的谄媚:“快些替容公子去办好契书!”

嘉懋朝曾知府微微点头:“多谢大人费心!”伸手将那几张银票收了起来,曾知府眼角瞥见里边似乎还有浅绿色的松花笺,想来这位容大公子掏出来的银票里还夹带了些私货,只是用来蒙那个杨老爷而已。

秋华听说四万五千两就买到了那间铺子,也很是惊讶,和嘉懋商量了下,打了个红包,里边封了两千两银子,算是给曾知府的谢仪。曾知府百般推托,可还是架不住嘉懋与秋华的诚心,笑眯眯的收了下来:“容大公子,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?若是不着急,本官在休沐的时候还可以带你们去钟山游览。”

“哪里敢劳烦曾知府?我们兄妹几人准备后日上午便回去,出来好些日子了,再不回去家里人恐怕会担心。”嘉懋笑着朝曾知府拱了拱手:“回去以后我自然会向祖父提及曾知府的关心照顾。”

曾知府心中欢喜的将嘉懋送了出去,折回屋子里边见着桌子上的那个大红封儿,打开一看,里边是一张两千的银票,不由得摇了摇头:“长宁侯府的公子实在太圆滑,这是不想欠我的人情呢,我可偏偏得叫他们欠我的人情才好。”能攀上长宁侯府这根线已经是幸事,哪里还能收他们的银子?

拿了大红封走进内室,和夫人说了几句闲话,将红封儿递给了她:“明日去金玉坊买几套首饰,差不多五千两的样子,我有急用。”

曾夫人打开红封儿一看却是一张两千的银票,不由得撇了撇嘴:“还得我添补三千两不成?”

曾知府见夫人眉眼间有些生气的神色,哈哈一笑扶住了她的肩膀:“你莫要不高兴,我过几日再补你三千两便是了。”见夫人还是有些不快活的神色,曾知府捏了下她的手:“你自己到金玉坊挑件首饰,我给你去付账!”

得了这话,曾夫人这才喜笑颜开,站起身来甜甜蜜蜜的喊了句“老爷”,两人笑着站在一处,情生意动,这时外边有丫鬟来报:“都转运盐使司的杜大人来了。”

曾知府听着那杜大人过来,皱了皱眉:“他怎么就没得完了,什么事情都要依着他不成!”曾夫人见夫君一脸不高兴,也不敢问什么,将他送出内室,喜滋滋将两千两银票收了起来。

“曾大人,我想请你带我去下那长宁侯府大公子下榻的客栈。”杜大人见着曾知府出来,如获救星,赶紧迎了上去:“我回家越想越不对劲,今日拍卖得了这间铺面,我还是转了给容大公子罢。”

曾知府看了看杜大人和他身后的杜鸣声,心中暗自叹气,摊上了这样一个儿子,杜大人这下半辈子还有不尽的麻烦呢。想到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乖巧听话,曾知府有几分得意,望着杜大人摇了摇头:“我早就和你这般说过,只是你自己不听,今日竞价发卖,那容大公子已经买了一件铺面,还不知道他想不想要你的呢。”

杜大人额头上的汗涔涔的滴了下来,没想着自己的行动还是慢了一步,站在那里白了一张脸,不知如何是好。曾知府看了他那模样也有几分同情:“这样罢,我们先去探探风声,若是长宁侯府与那高二公子愿意原谅令公子,那便最好不过了。”

带着杜家父子到了福来客栈,见知府大人亲自上门,客栈老板哪里敢怠慢,赶紧吩咐让店伙计带了进去找长宁侯府的大公子。到了那间后院,嘉懋与秋华都不在,问了管事婆子,只说去金陵书院那边看高二公子去了。

“不知这高二公子与长宁侯府是什么关系,那容大公子如此维护他。”杜大人走在曾知府身边,不住的在思索:“瞧着那高二公子实在不像出自高门,怎么也玩到了一处。”

“人不可貌相。”曾知府瞥了一眼杜大人:“越是不起眼的人,说不定越是来头不小的。”回头见着站在杜大人身边,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杜鸣声,曾知府皱了皱眉,他若还是这样子去赔罪,容大公子与高二公子定然都不会搭理他。

第三百一十三章尘埃落定归江陵

因着明日要回江陵,秋华决定让嘉懋带着去看看高祥,明日再去察看秦淮西街那个铺面,看看该如何重新装修才好。

跟着嘉懋到了文夫子的住处,文娘子见来了位侯府小姐,不由得手忙脚乱,生怕自己招待不周。秋华将帷帽取下交给飞烟拿着,与嘉懋一同在屋子里边坐了下来。高祥已经好了许多,只是脸上依旧还有暗红色的伤痕,秋华见着心里有些难受:“还疼不疼?”

高祥咧嘴笑了笑,只觉得脸上的肉扯着痛,可口里还是说:“已经不疼了,真的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秋华看着他那模样,不由得眼圈儿都有些红,赶紧端起桌子上的茶盏装做喝水的模样,不让别人见着自己的眼睛。嘉懋见秋华这样儿也知道她此时不舒服,伸出手拍了拍高祥的肩膀:“四妹妹,没事儿,我们小时候打打闹闹的,也摔过跤挨过揍,还不是好端端的?”

几人正在说话,就听着外边有脚步声,抬头一看,却是文夫子带着曾知府与那杜大人进来了。见着屋子里边有女眷,曾知府与杜大人都是一愣,而杜大人身后的杜鸣声却眼睛也不眨的望向秋华,飞烟赶紧上前一步,瞪着眼睛喊了一声:“看什么呢!”

杜大人见飞烟横眉怒目的样子,又见她身后那个穿着淡黄衣裳的身影,心里知道儿子犯了花痴,回过脸来骂了一声:“孽子,还不快些前来向容大公子与高二公子赔罪!”

杜鸣声很不情愿的走到了嘉懋和高祥面前,低下头来,嘴里嘟嘟囔囔说了几句话,可谁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。嘉懋斜睨了他一眼,冷冷笑道:“看来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究竟错在哪里!”

杜大人见嘉懋那笑起来的模样心里有些发慌,赶紧推着杜鸣声道:“说清楚些!”

嘉懋摆了摆手:“我是不指望他赔罪的话了,不如这样,让他向高祥下跪,大声说句对不住,那也就算了!”

杜大人一愣,一张脸涨得通红:“容大公子,这样……不太好罢?”

“他喊人来打高祥时可想到了那样不好?若不是遇着帮忙的,高祥还不知道会被打成什么样子!我让他下跪说声对不住,实在是很轻的惩罚了,杜大人,你若是想袒护你儿子也行,咱们走着瞧便是了!”嘉懋抱着手在胸前,望着杜大人,满脸鄙夷。

“容大公子,不如这样,我今日托人拍了间铺面,在秦淮西街,我愿意半价转让给你,就当替我儿子赔罪,你看如何?”杜大人抖抖索索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契书:“若是可以,咱们这就去府衙过户。”

嘉懋皱了皱眉,正准备回绝,旁边坐着没吱声的高祥却开口了:“杜大人,你得好好管束你家公子才是,这般胡作非为还不知悔改,以后还不知道要闯多少祸呢!你说要诚心道歉把铺面的事情提了出来,可竟然还要我们出银子买,难道你的儿子有你杜大人罩这,我便没有父亲爱护?被白白打了一顿,还要出银子买你的铺面,你以为我就是没有人撑腰的不成?”

杜大人一愣,原先只觉得容大公子说出话来十分硬气,没想到这位高二公子一点也不含糊,他捏着那张契书站在那里,十分的肉痛,听着高二公子这意思,是想白白的得这间铺面了?

“我父亲高良乃是正三品的指挥使,兼授昭武将军,而且经常跟着镇国将军去西北抗击北狄。杜大人,你觉得我可是好欺负的?”高祥望了一眼杜大人手里的契书,心里想着自己反正已经挨了打,即便那杜鸣声下跪自己还是吃了亏,不如索性问杜家要间铺子过来,这样更实惠些。

听着高祥将自己父亲的官职报了出来,杜大人更是唬了一跳,这可是实职,而且是很有希望升官的那种职位,再说他又在边塞带兵,武将只要立了军功,就很容易被提拔。望着高祥脸上的瘀伤,他觉得自己全身都没了力气,感觉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可能会保不住了。

“高二公子,我这孽子真是有眼无珠,竟然冒犯了高二公子!这铺面我分文不要,请高二公子收下罢!”杜大人抖着手将契书递了过去,高祥没有伸手来接,淡淡说了一句:“放桌子上罢。”

杜鸣声见高祥只轻飘飘的一句话,自家铺面便飞走了,心中大怒,跳起来指着高祥骂道:“你少到这里狐假虎威,小爷可不怕你!”话还没有说完,却被杜大人一巴掌拍到了旁边,横眉怒目道:“孽子,还不快些跟我回去!”转脸又向嘉懋与高祥作揖打躬:“还请容大公子与高二公子见谅,我家这个孽子实在无状,请两位公子高抬贵手放过小儿罢!”

高祥望了嘉懋一眼,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,朝杜大人点了点头:“这事情就到此为止,杜大人,你带着儿子回去罢。”

得了这话,杜大人如逢大赦,朝嘉懋和高祥作揖打躬的退了出去,曾知府见事情总算解决了,也松了一口气,笑着对高祥道:“高二公子,等你伤好了再来办理过户契书?”

高祥摇了摇头,将契书交给嘉懋:“有劳你去替我办了罢,上边写秋华的名字,直接交给秋华便是。”

曾知府听得有些奇怪,望了望高祥:“这契书……”

嘉懋及时打住了他的话:“高祥与我四妹妹早已订亲,就等着时间到了迎娶过门。”

曾知府这才恍然大悟,为何嘉懋这般维护高祥,原来竟是这般亲近的关系,额头上不由得冒出汗珠子来,幸亏这位高二公子没出大事,否则自己还真不好交差。“既然如此,容大公子什么时候有空便来府衙将铺面过了户罢。”

等着曾知府也出去了,屋子里没了旁人,飞烟这才退到一旁,让秋华露出了一张脸来。高祥看了看秋华,扯着嘴角笑了笑:“秋华,这算我送给你的及笄礼罢。”